寂浅

给我爱的他们写一点故事

【代号鸢】成王

 *傅融×广陵王

 *广陵王已登基,无任何史实考据


   皇宫的地牢里,阴暗又潮湿,傅融散着发,蜷在一片黑暗之中。

  

 自从绣衣楼联手隐鸢阁破了里八华之后,他这个锦衣披身的家主就从云端落入尘泥,目之所及唯石墙铁柱,身之所处唯污脏草垛。每日里唯一一点乐子就是数着两餐的清水白菜,算着日子又去了一天。

 开头几日他还想着广陵王何时能来见自己,这笔经年的烂账如何才能算清,但清水白菜数过了半个月,也没见着往日上司的影子。

 想来也是,落在广陵王手上的叛徒和俘虏千儿八百都算少的了,她有的是成大事的野心,也从不缺衷心下属,又怎会将自己拘于旧日,念着往日里那点点情愫。

 曾经的副官傅融,如今的里八华司马懿,在她心里大概早与路边濒死野狗无异。拿清水白菜拖着命,哪天撑不过去了破草席子一裹往乱葬岗里一扔,还省得碍眼碍心。

 但傅融不乐意死,他总是觉得活过一日便是一日,万一哪天广陵王午夜梦醒,想起来牢里还有个喘着气儿的故人,能来见上一眼,也是好的。

  

 广陵王率兵攻进里八华的大本营时,没留一点谈和的余地。

 火箭延着风的轨迹斩断无数房檐,火海中,绣衣杀手如鬼魅般现身,赤红的火映着殷红的血,朝夕之间,大厦已倾。

 傅融站在司马家祠堂之前,象征家主的剑就在手中,明知无力回天,该做的应是自刎于此,可心中的火苗仿佛灼烧着他的大脑,燃明了一些早已压制住的念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谁将这里变为人间炼狱,但可笑的是如此灭门之仇,里八华家主却恨不了她。

 广陵王的名字,广陵王的小像,广陵王爱的零嘴,傅融在无数个深夜里描写了无数次,尽管最后的结局都是覆于火盆,但这样一来,也勉强能算是她陪着自己走过了漫漫长夜。

 祠堂外传来脚步声,一些蒙尘的记忆恍惚间跃于脑中。

 “哟,好久不见啊。”

 傅融回头,是天蛾和阿蝉,曾几何时,还是一同共事的同僚。天蛾还是一张讨喜的笑脸,阿蝉则略显警觉,蝉翼刀已出鞘半截。

 “楼主要见你,她说如果你不来,也不介意见你的尸体。”

 像是要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天蛾收敛武器,摊开双手,又上前一步拦在阿蝉之前。 

 傅融苦笑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剑,广陵王要见自己,这可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哪怕是成王者对败寇的审判,也只能认了。

 但是天蛾骗了他,囚车一路行到了洛阳皇宫,昔日家主成了囚犯,别说广陵王了,连寸光都见不着。

 傅融渐渐开始懒得算日子了,有水食便吃,无事做便睡,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乐意想。反正自己邋里邋遢成了个鬼样子,当家主这些年养出来的贵气是散了个一干二净,广陵王就算要见自己,自己也没脸去见她。

 地牢里终日都是死寂的,连狱卒都及其少见。某一天里,记不清脸的狱卒搬来一大桶水,又点上了能熏死人的香。

 “把身上的味儿洗洗,陛下来了,可别冲撞了。”

 傅融无所谓是谁来看他,皇帝而已,谁还没做过一个登上龙椅的春秋大梦呢?他将脸浸在水中,企图将身外嘈杂隔绝在水面之上。

 没几息之后,一道大力扯过他的肩膀,傅融无力反抗,顺着来人的劲儿瘫在了地上。

 “可别死了啊。”来人在鼻腔和胸腔处挤压片刻,却是天蛾的声音 

 “楼主来了。”

 绣衣楼从不以爵位相称,他们所认的楼主,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傅融挣扎而起,眼底映入明黄和龙纹,抬眼而上,是熟悉却疏离的脸。

 天子是她。

 描绘无数次的小像与眼前人相交叠,似像也不像,他笔下的她总是笑得或温柔或狡黠,偶尔的王爷派头在面对属下时也会收敛威严,她对自己人总是极好的。

 而他是阶下囚。

 面前的女子不再刻意扮成男儿身,尚衣局为女帝新制的龙袍改了少许版型制式,一身锋芒尽数显露。

 女帝挥手屏退众人,只留天蛾在十步之后。

 发上的水渍还未干,遮住了大半张脸,傅融不想撩开头发,他害怕她见着自己这副鬼样子。

 他以为的再见会是两军对阵,是里八华家主与广陵王各为其主效力,是彼此之间运筹帷幄,相互揣测。哪怕结局终是一死,便也是个痛快。

 绝不会是如今这般,一方高高在上,一方低入尘埃。

 “曹氏已伏诛,里八华已灭,你待如何?司马懿?”

 傅融嘴唇颤抖着,司马懿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如尖锥入心,血气入喉。

 “但求一死。”

 “准。”

 女帝扬手,天蛾不知从哪里呈上了鎏金小盏,里面盛着无色无味的液体。

 傅融不畏死,他也知如今只是苟延残喘,想着终是一死,索性直勾勾地看着面前人,似要将这逝去的几年一并补回来。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愿来生只做傅融,常伴楼主身侧。”

  

彩蛋补个HE

【代号鸢】蛾雀

   *天蛾×云雀,与游戏内剧情无关

 绣衣楼的蛾部,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化名为“蛾”的使者是广陵王最忠心的死士,他们鲜少现于人前,只是赴身于明火扬起之时。

   而其首座天蛾,是最特殊的一个家伙。

  他似乎从未有过隐姓埋名的想法,也不介意穿楼里统一发放的服饰,甚至不止一次被无处不在的玄蜂告状给广陵王——

  “楼主,天蛾那家伙,又拉着傅副官翘班去食肆了。账还是傅副官结的,什么?您说这是傅副官批给天蛾下个月的俸禄和欲支的月休?可他上个星期也是这样说的啊。”

   绣衣楼里的天蛾会将自己的可怕之处藏在人畜无害的笑脸之下,以至于有时候有人也会怀疑这位传说中死士之首是否真有其人。

  

 绣衣楼的每一次行动,最终都回归档于楼,负责文书整理工作的是雀部。其首座云雀是一个及其自律克己的姑娘,是为数不多能让楼主真正省心的属下。

   云雀熟悉楼里每一个人,她每天与无数个人擦身而过,微笑颔首间算是打过招呼。也唯有她,在这样一个瞬间,就能清楚知道身侧之人手里握着多少杀罪。

 云雀不是大慈大悲之人,她沉默地将无数个血案封卷归档,只是偶尔空闲时摩挲着自己中指上的薄茧,想一下杀人者手上的茧子长在何处。

   

   整座绣衣楼都知道,天蛾是个爱开玩笑的活泼性子,尤其爱和云雀开玩笑。

   云雀起先还惦记着这人是楼主最重要的下属之一,每次都是冷漠疏离地拒绝了他的玩笑。但是这人似乎看不懂自己的警告,她退一步他能进十步,云雀多少也有经纶满腹,嘲讽起人来自然不会屈居人后。

 于是整座绣衣楼又知道了,天蛾与云雀十吵九输,唯一一次赢怕还是用了自己功夫作弊。但是没关系,过不了多久天蛾就要搜罗一堆小玩意求着云雀和好,若是真把人惹急了就不好办了,雀部的小姑娘甚至楼主和副官都被劳烦了个遍。

 傅副官和天蛾私交甚好,二人及其投缘,就差彼此引为知己了。绣衣楼里有谣言曰:天蛾从傅副官手里要钱,比楼主还容易。

 每一次出任务之前,他都找傅副官喝酒,不需醉卧,小酌即可。微醺之后就拉着傅副官去逛小姑娘爱的胭脂铺子和首饰铺子,老板们及其喜欢这个年轻人,争相捡着好东西介绍,又在结账时送出一堆吉祥话。

 天蛾每次都笑着应到,他买东西从来不讲价,常常看得身后傅副官紧锁了眉头。

 天蛾是死士,而且是整座楼中级别最高的死士,理应负责最危险的任务。他虽淡然了生死,也眷念人间的寸寸光阴。

 云雀经常能收到天蛾的礼物,起先是会拒绝的,但她发现尽管拒绝了,这些小玩意也会在不久之后出现在自己的桌案上。

 云雀不想白占人家便宜,而且她打心眼里认为自己和天蛾还没有关系好到能互送礼物。她收拾了天蛾的礼物,送到了楼主的书房,想托楼主转还给天蛾。

 叩开书房门之时,傅副官和楼主一同回头看她,云雀眼神好,她注意到了楼主桌上有和她怀里装饰一样的胭脂匣子。

 傅副官轻咳一声,楼主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问她有什么事。

 阴差阳错之下,她问出了天蛾在哪里。

 傅副官和楼主对视一眼,之后告诉她天蛾出任务去了。

 云雀谢过了楼主和副官,掩上门退下了。

  

 天蛾在哪里她当然知道,绣衣楼里每个人的去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但不知为何,云雀想从旁人嘴里听见他的行踪,而不是计薄上冰凉的字。

 她仔细收好了天蛾的礼物,这些都是洛阳贵女爱用的好东西,一件件加起来值不少银子,云雀在心里盘算着,该回礼个什么东西好。

 城另一边的天蛾,挥剑斩断了最后一个敌人的头颅,洒开的血污了他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

 天蛾已经没有力气管了,他长舒一口气,倒在了满地尸体之间。

 “真好,”他合上双目,听着周围自己人善后的动静,“又活过了一次暗杀。”

  

   

【代号鸢】里八华

*傅融×广陵王

*傅融=司马懿=里八华少主

*第七章时间点,与游戏内剧情无关

 翳部张仲景嘱咐广陵王,傅副官余毒未清,需得静养。广陵王寻了王府中最清净的别院,又将不知何年何月陛下赏来的一堆绫罗锦缎不要钱似的堆满了那间小屋。

 傅融就是在这样一片绵软中悠悠转醒,睁眼瞬间恍如浮于云端,竟思考起了那张睡惯了的硬板床此在何处。

   向南的窗子只虚掩一半,清寒的月光映了半室华珍,傅融忍着腰腹的疼痛撑起身子,与自己身上盖着的四爪夔龙面面相觑,脑里已划过堆了满箱的白银币。

  

   “你醒了。”

   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传来低沉熟悉的问候,接着又是一声青瓷瓶砸到软枕的闷响。

   傅融不语,沉默地旋开软木塞,倒出一粒深褐色丸药,不需任何水食相助,仰首间便服下。

   “隐鸢阁的大夫有几分本事,将我的毒已经去了七八分,需得防范。”

   黑暗中的人走到了正堂月光之下,宽大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腰侧剑匕却丝毫未掩锋芒。

   此人便是城下刺杀广陵王的杀手,也是里八华最出色的刺客之一。

   这人应该跟司马家沾了几点亲,记忆中的长辈曾经跟他说过。可惜自己这些年极少回家,脑子里装的事情多了,遗忘的东西便也多了。

 有时候傅融也会怀疑,到底何处才算自己的家?是与他血脉相连但冰冷黑暗的大宅,是四面漏风最后燃于火海的小屋,还是这些年委身的广陵王府。

 “家主吩咐,广陵王不能留。”

 傅融将空了的瓷瓶掷向刺客,刺客扬手接过,起手瞬间兜帽落下,露出了如月光般寒凉的眼和深紫色的发。

 “你走吧,这还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家主吩咐,若少主已失本心,即刻带回里八华。”

 刺客背窗而立,这间屋子的窗后是一片荒废的田地,平日里少有人烟,傅融也不敢断言窗后是否藏着更多“自己人”。

 “广陵王还不能死,我也还不能走。”

 傅融胸腹处的绷带渗出了些许血迹,大概是刺客的话激起了白日里那一瞬间绞痛,牵动了未好的伤。

 刺客叹了口气,连眼里都带了些怜悯。

 “您失言了,不知道吗?”

 “聪颖如广陵王,她的绣衣楼里有卧底这事,大概早就听闻过些许风声了。”

 “你真的还藏得住吗?”

 “若身份败露,你还走得了吗?”

 一字一句,如碎石叩击,傅融掐指入肉,呼吸渐重。

 刺客漠然看着,还好今夜无风,吹不来荒地里躺着的被一刀毙命的尸体味儿。

 “走吧,家主已和曹操谈成了盟约,离了王府当回少主,人人尊你重你,何苦在这受人差遣。”

 “何人尊我重我?你不妨去问问家主,我在他眼里和随意驱使的狗有何区别。”

 “那有怎样?家主能有几年活头,里八华终归还是你的。

 “你留在这里,又能得到什么呢?”

 傅融环视屋内,御赐的华珍置了满室,可这都不是他的。先帝爱重广陵王,好东西如流水般从皇宫运来王府,甚至大多数都经过他的手,可广陵王从来不是穷奢极欲之人,这类物拾向来只有库房吃灰的份 。

 或许在广陵王心里,也不认为这些东西属于她吧。

 自己能得到什么?

 当年只身入王府,在深黑的夜中送出的一封封密信,还可以说是为了得到家主的信任,为了证明自己可堪大任。

 可如今他愈发憎恶自己,那体内留着的血,像极了深夜的黑。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只是傅副官,一辈子屈于楼主之下,做她的“鹰犬”她的“利剑”也无妨,只有一室陋居安身便足够。

 至少这样可以在与她并肩而立的时候不会生出半分自行惭秽,也不会忧心付予真心的朋友会死在自己的刀剑之下。

 或许真的该走了吧,在真相被撕破之前,留“傅融”这名字一个干净。

 窗外传来喊声,还伴着船鸣。

 还算安静的王府突然间炸了锅,断断续续的有“江东”,“楼主”的动静。

 刺客轻啧一声,江东船今晚夜袭广陵,里八华早已得到消息,广陵刚出狼穴又遇虎伏,恐凶多吉少。

 “走。”

 刺客言简意赅,想强行带走少主。

 “滚。”

 傅融从枕边抽出环首刀,刀刃朝着刺客,眼神像淬了冰。

 “或者死。”

 刀刃往前一寸,碰上了刺客伸来的手。

 门外动静愈发大了,有脚步声走向院子,刺客无法,只得掩上兜帽,越窗而逃。

 傅融松了口气,脱力般瘫在软枕之上,方才的强行用刀已近力竭。握刀的手发着颤,刀跌落在地上,一声脆响划破寂静。

  



【代号鸢】江东虎

*接第七章剧情造谣,第一人称视角

*孙策×广陵王


   夜风吹拂,云开见月。

   孙策从屋檐跃下,尚香持长弓紧随其后,黑暗中的身影在月下步步清晰,记忆里的熏香混着渐浓的血腥气充斥着我的鼻腔大脑。

   “哟,是你啊。”

   “尚香,咱在路上打的赌你输了,想好给我什么了吗?”

   孙策收刀入鞘,挑眉轻笑,声音里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惊讶,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笑里藏着猛兽对猎物的威慑。

   “啧,回头你上仲谋书房,看上什么直接拿便是,话说答案你早就知道了吧,这还跟我打什么赌,真不公平。”
   身后的少女对天翻一个白眼,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下下敲打着长弓,相击的闷响在空中扩散,连屋外的嘈杂也难以掩盖。

   “非也非也,我和你赌的只是广陵王是不是咱们老熟人,我可不知道殿下不仅是女儿身,还是你大乔姐姐。”

   “你就瞎扯。”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尚香,你该当如何?”

   孙尚香无半点犹豫,举弓搭箭,弓成满月,箭在弦上。

   “擒贼先擒王,你说的。”

   “抱歉了,大乔姐姐,咱们的姐妹情要留到下辈子再叙了,回头我让我哥给您多烧点纸钱,就当是赔罪了。”

   江东孙氏女公子孙尚香,精于骑射,能与天相争,何况这只是几步之遥。

   精铁的寒意已近面门,我勉力维持着冷静和清醒,手持短刃横于胸前,数月来的劳累和忧心在此生死关前一并涌上心头,我往后踉跄半步。

   “等等!江东和广陵还能谈!”

   我压下喉间腥甜的血,哑着嗓子道。江东赶在这个时候过来,无疑是想从曹操手里抢一杯羹,而少主和女公子敢独自来干这刺客的活计,是已断定我这个王爷早失圣心,成了能任人宰割的鱼肉。

   曹操的大军还在彭城之外,广陵能拿什么和江东谈判?

   但我更不能憋屈地死在这里,我需要拖延时间,不管是绣衣楼还是隐鸢阁,总有办法的。

   “如果你不是大乔,或许真的还有得谈。”

   孙策在尚香身边站着,无半分阻拦之意,他与她一起直视着我。

   “江东自问对你坦诚相待,而你却对江东诸多隐瞒,你让我们如何放心你的话,如何敢让江东和广陵成为盟友?”

   他说的不错,都是世家出身的掌权人,之前不管有多少的浓情蜜意,在权力之争的关头,都无法阻挡刀剑相向。

   江东孙氏少主孙策,果真同外界传闻一样,心狠手辣啊。

   “哥,杀吗?”

   尚香动作不变,箭矢依旧稳稳地对着我。

   而这时,院门外的嘈杂也在渐渐明晰,我好像听见了阿蝉和天蛾的声音,不管是不是精神恍惚下的幻觉,我都松了一口气。

   “啧。”

   “迟了一步啊,尚香。”

   孙策上前一步,拦下了尚香的弓。

   “谈谈吧,广陵王,其实你不只广陵这一张底牌,对吧?”

   

   


【代号鸢】七百妃子

*傅融×广陵王

 相传广陵王有七百个妃子,府内后院处处莺歌燕舞,珠围翠绕。

    又有传闻曰广陵王早已心许一人,对如云美女皆视为无物,甚至夜夜息于书房,婉拒了妃子们送来的所有补汤和香囊。

   

   “这是这月府内的开销,这是那群女孩子们的户籍信息,还有这些,是绣衣楼这月处理的事件安排,你看看。”

   副官傅融手持账册,抬手将一指厚的明细递于王爷面前。

  “咳咳......”账目被一页页翻动着,未过半数便被王爷发颤的手撕裂了一小到口子,副官见状不无心疼,上前一步收过账册,将其拢于怀中。

    “简单来说,”傅融将纸上褶皱抹平整,这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早已被他刻入脑中,账目不必翻到最后,就能脱口而出的一长串数字。

   “本月支出是王爷您俸禄的十倍,我已从绣衣楼拨了一部分银子补王府中的亏空,管事一个月找了我三十次,其中十次是因为您的妃子吵着要见您,十次是因为又没钱了,还有十次向我送来了您爱妃给的小玩意,我都检查过了,大多数是些手工制品,没藏暗器没藏毒,我给你收在库房了,您要是乐意看看可以随时去。”

   “就这些了。“

   傅融合上账册,抬眼看了伏于桌上的广陵王。平日里英明神武的上司此刻脸上尽是愁云惨淡,镶着银丝线的亲王袍一半搭在身上,剩了一半垂在地上。未束的长发遮挡了大半张脸,倒是掩去些算不上好的脸色。

   “您准备怎么办?我说的是那些姑娘,王府养不了多久。”


   傅融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收过王袍,将其盖在王爷身上。近几月来京城和封地皆有所动荡,王爷已有半月未着家,绣衣楼的灯火终日不灭,在无数个日月轮换中见证着殿下的案牍劳形。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王爷平了山匪患,安了天子心,却没想到被自己人惹上个大麻烦。

   崔烈不知从哪个见鬼道士那里听说了广陵有天子气,火急火燎地寻了一堆漂亮姑娘安置在王府,美名其曰为殿下选妃,家里有了贤内助,殿下也好早登大宝。

   这一来可差点没给王爷吓死,虽说亲王家里有几个妃子不算稀奇事,但如此大张旗鼓地选妃,还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可是置全家性命于脑后啊。

   广陵王一气之下罚了崔烈半年的俸禄,吩咐人看着,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就罚一顿板子。堪堪压住崔烈的心思之后,又骑飞马疾驰皇宫,本意是向圣上解释误信流言蜚语,却被陛下调侃“若是你想要这位置,朕让你便是,不过你那群妃子是怎么回事......”到最后还被灌了一坛子酒,早朝上讲了什么是一个字都没记住。

   好在自己有个靠谱副官,看着满室的莺莺燕燕,也只是嘴角抽了抽,任命地去调查姑娘们的身份,毕竟像王爷这样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有身份不明之人,查明了底细,也好将姑娘们安全送回家。

   可最后的结果却出人意料,除了一小半姑娘有家可回,大多数要么是因为家里穷,被自家父母用银子换了,要么就是受不了自己逃出来的,也不知道崔烈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人。

   没办法,无家可归的姑娘入了王府大门,做王爷的更是没有道理将人家赶出府门,还只能好吃好喝养着,为了姑娘的名声着想,自己索性暂居绣衣楼,反正公务在哪里处理都是一样,楼里办公,还有个副官可以随时使唤。


   “我都查过了,身份还算是清白,你要是乐意,就差人培养一下,不管以后是有实力入绣衣楼,还是去大户人家做侍女什么的,总还有一条路子能走,也不至于被崔烈的鬼话骗进来。我记得广陵在其他地方的产业有缺人的,让她们去试试也行。”

   “虽然您答应的奖金已经拖了三个月了,但看在房东给我租的房子降价了的份上,我答应您还可以在拖我三个月的奖金。钱的事也不必太担心,毕竟大小也是一个王府,还能再养一段时间,只是需要您跟姑娘们说清楚,您可以养的并不是王妃,而是有实力能为你所用的自己人。”

    “那就照你说的这样办吧,”广陵王从一滩公务文书中抬起头,拿起一边的早已成空的茶盏,傅融好似轻叹,伸手递来还温着的一盏茶。

   “多亏有你啊,傅副官。”

   “为了我拖欠半年的奖金着想,还请您照顾好自己,明天回趟王府吧,你跟姑娘们把事情说清楚,总能有办法的。”

   

  

【代号鸢】傅融

*第一人称乙女向

*一点脑补初遇,和游戏内剧情无关

  

 傅融能成为我的副官,完全是阴差阳错之下的事。

  

 那年父亲离世,为稳住偌大家业,共守刘氏江山,我女扮男装承袭爵位“广陵王”,从父辈手中接下锦衣楼,受封“锦衣校尉”,官居庙堂之上。

 从广陵行船,沿水直至洛阳,我对着妆镜浓了眉眼,抹了花钿,淡了唇妆,将及腰长发挽起,规整拢于冠中。侍女替我穿戴好男子服饰,忽略掉束胸带来喘不上气的压迫感,我饮尽家乡郎中开的药茶,这样能使声音略显低沉。

 许是陛下特意的恩典和对广陵一脉的示好,王府离皇宫很近,邻里也皆为权贵。马车前行的路上,我翻着手中名册,默念着可用之人的名讳。

 广陵王之位,其虚名大于实权。我在洛阳真正的立命之本,乃是“锦衣校尉”一职,这座浸透了我族先辈心血的锦衣楼,是陛下耳目,朝廷鹰犬。

 这也是陛下宁可向天下撒这样一个弥天大谎,也要予我王爵,诏我入京的原因。

 锦衣楼多为父亲亲卫,四部堂主皆为忠义之士,此次接手并不算困难。

 而唯一缺少的,是真正意义上只属于我的心腹,他要与我共享秘密,成为这乱世浊流中相携共进的友人,也要做隐匿于黑暗之中的刀,掩去我手心污血。

 我会予他荣华富贵,若他能不被金银所惑,我也不介意替他求来一个高官厚禄。

 我需要这样一个人,却不知何处去寻。

  

 “楼主,到王府了。”

 阿蝉轻声唤到,我随口应答。出了这辆马车,就是真正以男儿身处世的广陵王了,我掀帘而出,摇着白玉制的小巧折扇,忆着旧时师尊温润儒雅的笑,迈步走向王府。

 “王爷来了。”王府的管事是广陵旧宅的老人,早就提前上京,安顿好了这边事物。他紧走几步向我俯身行礼,俯首瞬间轻声告知。

 “门侧的紫衣公子已经来有一会儿了,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王府。”

 听着管事的话,我与阿蝉皆是眉头一蹙,我不愿初来乍到便惹得祸事上身,且自问行事言语皆谨慎万分,没有麻烦找上门来的道理。

 阿蝉的手抚过腰侧的剑柄,在我眼神的示意下走向那位公子。

 “此为广陵王府,公子可是有事相求?”

 “哦?”

 那人偏头,目光却好似越过阿蝉直视着我。

 半晌后,他弯目而笑,也不知这笑里带了几分真心。

 “是在下逾矩了。今日路过,偶见这间宅子精巧雅致,喜欢得紧,忍不住驻足片刻,想是叨唠主人家了。唉,也不知我猴年马月才能在这洛阳城里置上一间屋子。”

 我淡笑着看着他,他大概与我年纪相仿,身量高我半头有余,虽是布衣,衣着却能称上合身干净。长得倒是俊俏,瞳色虽是冷的,却莫名叫人乐意亲近。他未带冠,长发以一根与衣装颜色相近的布带束起,额上带着抹额,稍显凌乱的刘海覆于其上。

 “听公子所言,并非洛阳人士?”

 “并非并非,我是岐山人士,被家里亲戚骗来洛阳,说是要带着我飞黄腾达,可别提了,那见了鬼的亲戚也不知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现在我是一文钱掰两半花,食不果腹居无定所。”

 “公子名甚?”

 “傅融。”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洛阳并无傅姓名家,这个名字也未曾出现在父亲手札里。

 但无名无姓之人更不可能出现在根基未稳的王府之前。

 我向身后打了个手势,暗中该是有人应声而动,替我这个新上任的楼主察明一个人。

 “傅公子若是不嫌弃,可愿意进府一叙?”

 “哦?”

 傅融倒真是不客气,越过阿蝉直接迎向我,吓得阿蝉手中的剑出鞘了半寸。

 “小王爷盛情难却,怎可拒绝?莫说进府一叙,若您乐意管吃管住,傅融可以为您做更多的事。”

 “比如——”

 他抬目看向与皇宫相反的方向,锦衣楼隐于一众酒肆乐馆中。

 我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阿蝉与管事立于我身前,怒目而视。

 “公子还是先随我进去吃顿饱饭吧,若无才学武艺,没人能留在我的王府。”

 “若我文武兼备呢?”

 “那我倒真可以为公子寻个去处,至少您食能果腹,夜有所归 。”

 “好啊,”傅融向前紧走几步,笑着越过我,衣袂扬起的风抚过我的脸颊,留下一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耳语。

 “姑娘大恩,傅融记下了。”

  

【花亦山心之月】星月

 *观pv有感,与剧情无关

 *第一人称视角

  

 越阳的夏初,一向是热闹的。

   街边的茶楼人影攒动,沿街的小贩吆喝声声,稚童摇着纸扎的风车欢笑着跑过街巷,少男少女换上了轻薄的夏装行于闹市。

   分明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风景,却不约而同断在了城中心最繁华的那一处,隶属于同文行的这一条街。

   我在街口处叫停了马车,车夫略带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伸手取过被递来的几枚老旧铜钱,说了声“客官慢走”,就扬鞭而去,声音又急又轻,像是身后有瘟神追赶。我无所谓他的怠慢,只是寻了处屋檐下的荫蔽,细细整理着斗篷上的褶皱。

   这一整条街上的铺面,都是同文行的,不管是玉石珠宝,还是特产糕点,只要有心想买,就能找到整座城中最好的那一款。若是把如今时节放在往年,都要开始筹备同文大会了。

   同文大会......我抬手拂过沿街小铺上的封条,沾了一手浮灰。

   曾经的同文大会,是何等风光热闹,如今已是一纸空谈,成了整座城铭记于心却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将这条街市走到尽头,就是文家公馆,文家的贵客会安排住在这里,你说你自己算不算贵客?呵,你可是我的学生,是贵客中的贵客,所以......"

   记忆中的人扬手一指,连带着我的眼神一同越过公馆,看向隐于其后的文府。

   “你若是来越阳,且安心来我府上住着,作为你的先生,我当然会好好招待你。”

   曾经几次来越阳,都是由文司宥亲自引着,一起从城门走回文府。这条路在我脑中,也有些大差不差的印象,我在心里默数着步子,走完街市,绕过公馆。然后就是......文府的牌匾,紧锁的府门,和一路上看过无数次的,染尘的封条。

   虽是心中早有预料,真见着了也难免泄气,文家被查封,财产尽数收归国库,文府自然是留不住的。我在来时给越阳寄出的信,也不知道是否顺利送到。

   

   “来者可是,云中郡主?”

   身后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问候,我偏头看去,是一个有些面熟的妇人,想是之前在文家见过,我便赶紧应到。

   她好似松了一大口气,向我指了个方向,示意我跟着一起,言语中也带了点熟络,“家主收到了你的信后,天天差我来这里等着,您也知道,文家这事闹得大,之前结交的朋友都避之不及呢,也只有您,乐意来见见家主。”

   “不过,”她话锋一转,“家主伤得重,您......”

   “无碍。”我知她心下顾虑,也知文司宥作为商会贵公子二十来年的矜傲,但想来文司宥也见过我最狼狈的时候,我与他之间,倒是不该存在过多的隔阂。

   都说狡兔三窟,更何况他可是文司宥。妇人带着我七弯八拐,最后停在一座小宅子前,门上无牌匾,门侧倒是有两尊活灵活现的小石狮子。妇人轻叩府门,还未等里面应答,就直接推门而入。

   她带着我穿过厅堂,最后停在了一个散发着药味儿的院子前,她沉默地向里面看了片刻,最后向我浅行一礼。

  “家主就在里面,您自己进去吧。“

   我谢过了她的指引,抬步走向院内。


   ”来者可是云中郡主?”还未等走近,房中就传出了熟悉的问候,声音不急不徐,如往日般沉稳自信。

   “是我,学生前些日子听闻文家诸事不顺,先生也受了伤,特来探望,不知先生......”

   “先生?!”

 未完的话语鲠在喉中,我惊诧地看着面前的先生——他微笑着看向着我,手指一刻不停地打着案上的木质算盘,一切看似寻常,如当年在书院的某个午后,我带着解不开的谜题去观星阁寻他。

 如果没有覆于眼上的白绫。

 “愣着做甚?都来我这儿便无需拘谨,过来坐吧。”

 他停下了手下的算盘,起身向我迎来。我紧走几步,搭上了他朝我伸来的手。

 “现在几时了?”

 “辰时初了。”

 “可曾用过饭?”

 “来时路上吃过了。”

 “天黑了吗?”

 “还没完全黑,能见着点光。”

 “这样啊......”

 他指指屋角的灯,示意我将它拿来,我将那盏灯提来,注意到了灯盏上并未绘有鱼龙白浪纹,执杆也不是金贵的金丝楠木。

 他从我手中接过灯,我想回绝,而他手中的力道却不容许我回绝。

 “我提着便好,你得空出手来扶着我。”

  

    他引着我走出了院落,手只是轻搭在我的腕部,步伐未有半分滞停。这座宅子从门口看着不算大,却能夸上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里景观也胜在精巧雅致。

 他最后带着我走到一处三层小楼前。

 “先生要上去吗?”

 “嗯……天快黑了吧?先把灯点上吧。”

 他递来内袋中的火折子,我依言点上了灯。

 上楼梯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覆在腕上的手在逐渐用力,垂于二人之间的灯摇晃幅度也在渐渐增大。

 我揽过他的臂膀,另一只手接过他手里的灯,他愣了一瞬,便也默许了这种稍显逾矩的举动。

 楼阁之上被打理得很干净,正中心的桌案上摆着星象仪和一碟糕点。

 “天黑了吗?”

 “已经全黑了。”

 “有星星吗?”

 我抬眼看着夜空,黑云布城,无星无月。

 “有啊,五星连珠,我记得先生讲过,这样的星象是吉兆。”

 “哦?”

 他也同我一起,抬眼看向无尽夜空。半透明的白绫随夜风飘摇,绫下的眼睫轻颤。

 “这可是大吉啊……”

【花亦山心之月】暮色

  *观pv有感,与剧情无关

 *第一人称视角 

   

    据说苍阳城郊,有一闹鬼的孤潭,潭边总是泊着几只无主小船,小船上置着几盏老旧油灯。不知从何时起,潭中心起了一座孤楼,楼边环绕着迷离白雾,点着星星鬼火。

   我循着信中的指示,于子时来到了潭边。小船上站着一个人,身着深黑长袍,面容掩在宽大兜帽之下,他和这无边夜色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仿佛他即是夜。

  “孤馆惊枫。”他开口道,声音是不自然的低沉,像是谁的耳畔低语。

   “瞑途淹留。”我尽量镇定,回应着密信上的暗语。

   他好像是笑了,兜帽下传来一声气音,随后让开身子,露出了燃着的油灯和远方若有似无的雾气。

   “少主请来,楼主等您很久了。”

    

    小船随水流行到了潭心孤岛,白雾散了又聚拢,我也从朦胧中窥见了传闻中的孤楼鬼火。说是鬼火,只不过是楼中亮着的灯罢了,光亮中泛着红,大概是燃着的是红烛亦或是蒙了层红帐。

   他将我送到了岸边,就划着小船离去了。我紧了紧肩上的狐裘,衣摆处沾了水汽,贴着小腿有些发冷,也不知是溅起的潭水,还是潭心的水雾。

  孤楼有三层,最底下的大门敞开着,厅堂内漆黑一片,如深渊入口。我抬手叩门,略显沉闷的响动随夜雨沉潭,激不起半点涟漪。我静候楼下,心中难免踌躇不安,手也在不经意间探向暗袋,冰凉的匕首此时成了我的一缕心安。

  “驰风骋雨,电闪雷鸣。”

     有声响从楼上传来,我诧异回头,惊觉身后已是大雨瓢泼,有电光伴着惊雷,照亮潭上散不去的鬼雾。此时的孤楼,竟已成了孤岛上唯一能寻的一处庇护。

   “小小少主只身前来,夜听墨魂泣语......”

    声响还在继续,右手边的楼梯口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黑影,手持红烛,耳畔腰际隐隐有反射的烛光,他好像是向我招了招手,随后又只听一身门响,独留一室沉寂黑暗。

   我努力适应着黑暗,凭着那几息的记忆找到了楼梯入口,楼梯很窄,只容一人勉强通过,扶手上却很干净,摸不见半点尘埃。

   楼梯尽头就有一扇门,是它挡住了全部光亮,我欲叩门,门却直接从里面打开了。

    门里面的世界,倒真真与鬼怪沾不上半点边,此时已立春,屋里竟还燃着暖炉,角落里的香炉也静悄悄地吐着白烟,热浪裹着香风拂面而来,我锁了眉头,觉得这香似乎在哪里闻过,明明是熟悉的味道,却又有着陌生的滋味。

   屋子的正中央摆着巨大桌案,上好的徽墨湖笔散落的满桌都是,壁上隔几步就挂着燃着的红烛,烛光摇曳,再伴着屋外雷电,说是在闹鬼,我瞧着倒向有几分芙蓉帐暖的味道。

   引我上来的男人此时伏身于一片文墨之中,我向他走进,他好似无动于衷。

   “你是谁?”

   片刻之后,他终于抬头看向了我,似笑非笑,声音慵懒而随意。

   “我啊,是一个写故事的人。”

   “你爱听什么样的故事?”

   他放下手中的湖笔,起身的时候扬起的风吹落了几张宣纸,他似也无意理会。我到这时才算真真正正看清了他,他有着与我故人几分相似的金曈,入鬓长眉上有一小点黑痣,衣着怪异,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圆珠和细长的金属饰品,而这些,若是像被刻意制成暗器,可太容易了。

   我再次将手探入暗袋,这人已走到我面前了,想是能看出我的紧张,他状似无奈地摊开了手,后将一只手附在我的手上。

 “别紧张啊,我就是一拿笔杆子混口饭吃的,你可是武将出身的少主,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他的指甲被涂成了黑色,不知是用墨浸的,还是某一种如蔻丹的染料。

  “你爱听什么样的故事?”

   他再次发问,我依旧不语,只是警惕地瞪着。他回过身,用一只手轻推着我前进,一同来到了桌案边。

   “让我想想,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爱听落魄皇子以仇铸剑,以剑雪仇的故事吗?”

   “还是爱听远走他乡的孤女终得魂归故里?”

   “又或是爱听本应被灭门的人于月圆夜重生,将害他的人挫骨扬灰的故事?”

   “嘶,这个故事血腥了一点,可不适合小姑娘听啊。”

   “那么......”他偏头对我挑眉一笑,随意地拿起桌上一只蘸了墨的湖笔,拦在我手下已闪过一丝寒芒的匕首之下。墨点沾了些在我的手上衣上,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来人。

   “我想听听关于先生的故事。”

   看威胁不成,我倒也无甚失望,索性如了他的意。

   “我啊,我上不通庙堂,下不理江湖,有何故事可说呢?”

   他一只手撑着头,看样子还想把脚翘到桌上,瞥了眼自己镂空的衣着,多少还是不大雅观,随之放弃。

   他沉思了片刻,我也静等着,两只手垂于身边,也表示着自己并无旁心,就是来听故事的。

   “有了。”他打一响指,湖笔在他手中灵巧一转,竟半点墨都没撒开。

   “那就给你一个我的故事——”

   “关于夜潭暮色的故事。”

【四时予欢:二十四节气联文 | 小暑 | 10:00】暑中忆

   *玉泽×郡主,与游戏内剧情无关

 上一棒@LouAde9 

 下一棒@红糖麻薯【请看置顶】 

  

  

 都说南塘的夏日有着大景最不可错过的风景,只有经历了夏,才算赏过了南塘。

 我想这是不错的。前些年里,我于风雨飘摇中遍览了景朝的名山大川,拜访了邻邦异国,但若问起我心归处,从始至终都只有记忆中的故乡。

 是满塘荷叶上缀着的粉白,有精致糕点边上放置的一小碟蜂糖,是湖边雅士以文会友,泼墨成章,他们和着软侬乡音乘梦而来,如此清晰明了,触手可及。又在梦醒时分随云烟而散,余了眼角湿润,心下怅然。

 我不愿只在梦中见到故乡,尽管那时已是位极人臣,成了能执笔判生死的人。我在几番波折后辞掉了官,被高墙围困的宅邸,陈列整齐的奇珍,这些带不走东西,也从未想过带走。收拾了一些细软,我在离家多年后的一个夏日,别了这座在森森白骨上歌舞锦绣繁华的宣京城。

 紧走慢赶,我于盛夏回到了南塘。哥哥在城门处迎到了我,如幼时下学一般,他接过手里的包袱,递来用油纸裹着的酥点。哥哥并未问过辞官的原因,但想是他什么都清楚。

 一路聊着闲话家常,午间的太阳颇有些毒辣,我在路上奔波时怕染上风寒,穿的衣物比平时厚实些,此时晒得很是难受。哥哥大概也看出来了,站在侧面尽量挡了些太阳。

 “你这时候回来也是赶上巧了,算着日子今日还是小暑,过不了几天荷花该是开全了,到时候就能吃到带着荷花味儿的荷花酥了。”

 我有气无力应着,脑子里晕乎乎的。好容易见到家了,心里却只想来上一碗冰镇凉茶。

 进到家门,勉强与迎上来的微霜和林珊打了声招呼,我如无骨般伏在了正堂的桌案上,企图压制住轻微的头晕目眩和略急的心跳。

 有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碰了碰我的胳膊,送来盏放凉了的茶,我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里面大概是加了些解暑的花药,能尝到淡淡的香味儿。

  

 “多谢。”我放下茶盏,这才缓过气来。偏头欲道谢,却惹来心头一震。

 青衫温润,眉目含笑,多么熟悉的一张脸,是我在梦里也不敢相见的人。

 光阴易逝,时过无痕,他却如多年前的初见一样,如玉君子,尘泥不染,即使他的曾经是于污垢中苟活,在血仇中寻生。

 他是熙王宣望舒,或者用我更熟悉的名字——玉泽。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那么泰然自若,仿佛在他面前的从来只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而我渐快的心跳则像极了一个笑话。

 堂前传来了脚步声,是哥哥来给我送凉茶了。

 “小妹,好些了吗?望舒?你怎么在这里?”

 我起身向哥哥迎去,趁机平复了心情,宦海浮沉数载,泰山压顶我自心旌不摇的本事,还是能练就的。但哥哥到底是哥哥,他大概早已注意到我不虞的脸色。

 我接过哥哥手中的茶,示意自己身体不适要回房休息,他自然应允。

 待我走后,大堂内的两人就换了面孔,花忱言语里都带了些薄怒。

 “不是说了让你别来吗?我妹妹脸色都不好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玉泽也不客气,将喝剩的茶盏往花忱手中一塞,向某一处院落走去。

 “现如今皇帝都不管我上哪里去了,你倒管得多,居然还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住别院。花忱啊花忱,你现在不是叶韵了,可不能给花家留下个苛待客人的罪名啊。”

 “那你倒是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玉泽的脚步顿住了,手指无意识合拢成拳,又在转瞬后松开。

 “都成当年事了,还管这么多做甚。”

  

 我推开久违的厢房门,走进裹杂着安心气息的房间。这几年里我回家次数屈指可数,林珊依旧把我的房间打理得很好,我知道她们一直都盼着我回家,也愿意为此一直等下去。

 寝屋里提前放过冰,和外边相比能称得上凉爽。我的脑子清醒了些,这一清醒,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刚才见过的人。

 我苦笑自己不争气,不管过去多少年,乱我心弦的依旧只有他。

 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离当年那一夜,竟已有数载春秋了。

 我的父母和玉泽的父母,是为大景鞠躬尽瘁一生的英雄,他们的剑刃对准的是环饲群狼,难防的是身后暗箭。他们死于皇权之争,是无数谎言堆砌之下最隐秘的皇族秘辛。

 而我知道一切时,比哥哥和玉泽晚了近十年。虽能理解他们护幼妹之心,但家仇未雪,热血难凉,我还是义无反顾加入了战局。

 玉泽于寒江高举长枪,枪指宣京,我于鄢南以花诏录为引,广邀天下名士,以宴席诘问皇族。我和他在相隔甚远的两座城市,联手打了一场漂亮战。

 在这之后不久,我暗中回了寒江,哥哥被乾门暗斋之事拖累,时常需要辗转多方奔波,实是分身乏术。他将我托付给了玉泽,毕竟玉泽身边,是整个寒江最安全的地方。

 我以幕僚的身份住在寒江府的一处院落里。在寒江的头几月,我几乎没见过玉泽,念着他事物繁忙,也不欲多加打扰。

 玉泽给了我在寒江府内部极大的权利,但这也仅限于府内,他可以替我将信件寄向远方的好友,却不允许在无人陪同下随意出府。

 我知道是曾经受过的伤给他留下了难以逾越的坎,一个人在院中待久了,总归还是难掩寂寞。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有着珍贵羽翼的金丝雀鸟,被养在笼子里,有过逃离的心思,又因眷念着笼内珍馐,恐惧着笼外艰险,始终无法踏出一步。

 当然,我更不想看见玉泽和哥哥再因我而担忧甚至遇险,只能在他们的安排下待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尽己所能做些简单差事。

 时间会在看不见的地方飞快溜走,我在那方小院里见过了红梅覆雪,直至冰消雪融。这期间有几日需要离了寒江前往华清,去做花家家主必须要做的事。玉泽明里暗里派了不少人陪同,其中甚至有他最大的一张底牌——璇玑涯。

 我在路上问过陵,这么多人跟着,寒江出什么事了该如何是好。陵听闻也只是一笑而过,他说放宽心,我无事寒江才能无事。

 之前也听闻过坠崖之后玉泽宛如疯魔的举动,看着马车外飞速越过的风景,就算是一向对感情愚钝的我,也能看出玉泽的过于关心。

 此去华清是因为好友季元启的邀约,谁也没想到再回来时,京城的天却变了。

 马车一路疾驰,我强行将自己从悲伤与迷茫中分离出来,寒江还有人在关心着我,不能过于失态。

 抵达寒江府时已至深夜,玉泽提了一盏灯,静候门前。

 见着那身熟悉的青衫和足以在黑夜中成一点慰籍的光亮,强忍一路的情绪忽又涌上心头。我颔首敛目,想藏起自己的那瞬软弱。

 玉泽走进我,挥手示意周围人都退下,他没有刻意打量我的神色,只是伸出了空余的那只手。

 “夜里凉,先回屋休息吧。”

 那天他送我回到院中,一向妙语连珠的玉先生并未出言安慰,他只是与我一同坐在院中的石椅上,将那盏灯放在二人之间,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袖摆的琼花刃。

 玉泽说心里实在难受可以哭出来,这里并无外人,他也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和他静坐在院中,相对无言,直到烛灯燃尽。

 在那之后,玉泽找我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都会带着些小礼物,有时是不知谁送来的精致玉器,更多的时候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像是草编蚂蚱什么的。

 看着这些小玩意儿,我时常会陷入一阵恍惚,好似从早已淡忘的记忆中拾起了一粒蒙尘明珠,将其珍藏于心,再不敢忘。

 想来是多年前作为“宣望舒”的他,也送给过幼小的我同样的东西吧。

 玉泽于我,亦师亦友,但存于心底的情愫却在叫嚣着,我们之间不该止于师友。

 初闻春莺啼,又至夏蝉鸣。我来寒江,已近一载了。

 这几日寒江府内的嘈杂昼夜不息,街头巷尾巡视士兵日益增加,百姓闭门不出,而城外是驻守的公主大军。一切恰如一年前我初至寒江,而当年是开始,这次……

 是玉泽在开战前一夜告诉我的,此仗过后,都该结束了。

 让肮脏的阴谋与谎言呈现于世人眼中,忠魂得以安息,才不愧名将之后,世家之名。

 玉泽一向是善于隐藏情绪的,但他讲这些时,眸中是藏不住的欣喜与快意,我看着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好像看见了无数次想象中从未背负血海深仇,以少年心性游于天地的他。

 那夜月凉如水,有枝叶婆娑,蝉鸣相和。

 我对他说,“我心悦你”。

 有风拂过我的裙摆,散了些脸颊热度。

 他愣了很长时间,没说答应,也未拒绝。一声响动之后,他取下了袖摆的琼花刃,轻放在我手掌中。

 他要我保护好自己,待到明日,我会得到一个答案。

 这之后他就走了,我独自回到房中,耳边还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我将琼花刃收于匣中,迫切地盼着明日。

 而这一等,就是很多年。

 那场战说不清是谁胜谁负,但此战确实成了一个终点。

 玉泽没来见我,他前往宣京去见了新皇,之后复了名姓王爵,隐于某地。

 我久等不至,无法只能遵新皇诏,官居庙堂之上,也算是承了旧时恩师的衣钵。

 从梦中惊醒时,额间已是虚汗涔涔,看着入目的熟悉陈设,那阵心悸渐渐平息。

 推门而出,太阳已落了一半,房里有些闷,我婉拒了家里的晚膳,出了府门前往街市溜达。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过道点心,什么都想尝尝,又实在没什么胃口。街市边上就是银沙湖和皇妃塔,我立于湖边,行人络绎,往来喧嚣。

 身边有人碰了我,回头看去,却是玉泽。他递来街市上的点心,都还带着些余温。

 “琼花刃还在吗?”

 “不在,扔了。”

 其实没有,去宣京那会我心如死灰,索性将琼花刃留给了哥哥,哥哥虽对我们关系有所怀疑,但应当还是会妥善保管。

 玉泽轻笑一声,又勾起我几分火气,正欲转身离去,他却拉住了我。

 “别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玉先生,”我努力装着面无表情,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还请玉先生自重,您不要脸面皇室还要。”

 “管他们做甚,我就说一句话。”

 “当年不告而别是我不对,但这是皇帝开出的条件,他让我在江山稳固之前,非诏不得入京,不得见世家权臣,包括我的旧部。”

 “当夜就想对你说了,怕你是一时脑热,又恐战局万变,耽搁了你。”

 “我也心悦你。”

 “您说完了?”

 迟了近十年的回答,可惜听到的人早已不是会为情所困的小姑娘了。

 “此来南塘就是为了给我讨个王妃,你若不应,我便等着你应,再不然我上宣京去缠着陛下赐婚,反正现在你非权臣,我无实权,咱有钱有闲,足够逍遥自在。”

 “别想了,你也真不怕我哥把你腿打断。”

 “确实不怕,我赌你舍不得。”

 “呵……”

 我转身走进人群,玉泽一步不离地跟着,连我都未发觉,自己笑得很开心。

 终于,在这个伴着荷香的夏日,我等到了我的答案。

  

【花亦山心之月】再闻萧声

*万事平定后的小季和小花(大概是主线之后一年半)

  

 新皇继位半年后,我在南塘收到了来自华清的信。

 信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浓淡相宜,逆锋而起,回锋而收,起落得势,不失章法道义,不减名门风骨,实为书家上品。

 落款处未有名姓,只用墨尖勾勒出几只翩飞白鹤,后有青云相随,前有青莲相迎。

 这是季元启的邀约,我便欣然起行,收拾好桌案笔墨,打理好南塘事务,踏上了前往华清的马车。

 此次来华清是作为主人家相邀的贵客,不必像上次做贼那般去寻后院的矮墙。马车顺利停在了季府大门口,还未下车,就听到了有熟悉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

 我闭目莞尔,拿着早已备下的南塘酥点装作淡定地下了车。自新皇登基后宣京一别,距今已有段时间未见了,元年伊始,新政推行,我与他各自行着家主之职 ,忙得是脚不沾地,哪里能想着旧友重逢?

 好在兄长前些日子回了南塘,我才能空出几日前来华清,来见证季元启在信中说的“当年许下的承诺”。

 元启和元鸿就在门口等着,见着我了一并迎来。我将酥点递给元鸿,他这两年长高了不少,已经到季元启的肩膀了,我也不好意思像之前那样挂上温和的笑,用点心哄他叫一声姐姐。

 季元启这些年是沉稳了不少,尽管卸下了沉重护肩和墨色披风,腰间长剑和青云鹤冠依旧使他不怒自威,若是像平日里那般不苟言笑,还很是骇人。

 这会儿他倒是更像我们初遇时的那个明媚少年,在前往内院的路上一刻不停地分享着华清事,惹得路过小厮都分分侧目。但讲趣事时再也不会手舞足蹈,指尖总会无意识摩挲过的剑柄,还是在昭示着他的成长与成熟。

 一进到内院,就看见了季元生,他的脚边放着几把铲子,正在歪脖子树下百无聊奈地等着。

 见我们来了,他先是迎上来问候于我,我亦浅笑回应,我注意到他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般无波无澜,想是季元生在季家也寻到了自己的用处,能担起一份责任,心下有了盼头,死水也能起涟漪。

 季元启倒是分毫不心疼自己用上等绫罗织成的衣裳,抄起一把铲子,伏着身子绕着歪脖子树找着什么。

 元鸿见着赶紧把院中家丁轰了出去,家主丢人的蠢样子到底不便被外人看见。但我看家丁一个个都是见怪不怪,想来能留下内院的也是府中老人,若真要讲家主的丢人事,怕是一个个都能写上一本册子。

 “就是这儿!”

 季元启颇有些兴奋,将铲子插在正对歪脖树的一处空地上,我们三人上前,按照他的指示挖着。虽说世家家主和少爷们一起挖土有失体面,但这件事切不可假手于人。

 这里埋着的,是曾经的季少主最为钟爱的东西,是管乐丝竹,琴瑟笙箫。后来季少主遭逢巨变,一夜之间成了季家主,他在成为家主时以命立誓,一年为期,必雪此仇,平此恨。陪了他一整个少年时期的乐器也随之被埋入阴暗的泥土之下,静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箱子埋得不深,将最上层混着草的泥土挖去,就能看着些轮廓了,好容易将箱子整个般出,我们都有些喘气了。

 季元启急不可耐地打开箱子,箱子虽看似完好无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潮得厉害,密密麻麻还有些像是虫蛀的小洞。

 打开箱子,季元启将里面的乐器一件一件码在地上,木质的琴身损坏严重,琴弦有所松动,竹制的笛身染上几分斑驳,不知吹奏起来如何,绘有青云白鹤的埙看似完好无损,但细看下来还是有几缕不甚明显的裂痕。若实在要说相对完好的,怕是只有季元启手中拿着的白玉箫了。

 我记得这只白玉箫,元启腰上挂剑的地方,在之前系的便是这只萧。

 我递上一块绢布,“怎么不试试?”

 季元启接过,细细擦过沾了浮尘的萧身。将萧放于嘴边,又在片刻后移开。

 “罢了,说好的不吹箫,我也只是取出个念想,今日辛苦诸位,该用晚膳了,先好好吃一顿吧。”

 “哥!”元鸿看着有些急,季元生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失望。

 我能看出他心下踌躇,我敢肯定,在季元启的心中,他已经无数次拿起了这只萧,和之前的他一样,将心中思绪化作乐音,散向空中,随风飘向有缘人。

 “试试吧,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该放过自己了。”

 “现在正值元年盛世,若无音律之声,倒还有负盛世之景”

 “是啊哥……你该不会是……忘记怎么吹了吧?”

 我和季家两个兄弟你一言我一句,季元启终究拗不过我们,卸下了腰中的剑,递与我手上。

 他拿着这只萧,走到了歪脖树凸出的树干之下,家主服配饰冗杂,不便上树,季元启抬头看着粗干的树干,像是看见了曾经在树上吹箫的少年。

 彼时年少不知愁,恨自己为笼中之雀,爱自由,厌陈规,通音律,恶书卷。

 此时识尽愁滋味,却甘心入樊笼,舍琴箫,执长剑,清宿仇,守家安。

    同一只白玉箫,同一曲《樊笼雀》,同一棵树,同一个人。

 彼时,此时。

 箫声再起。